思想产业与公共话语市场

“对于思想领袖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公共知识分子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它是最易迷失方向的时代。”^[1]

思想市场的新现象

思想是人类智慧的代表。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国际政治系教授丹尼埃尔·德瑞兹纳（Daniel Drezner）在《思想产业：悲观主义者、党派分子及财阀如何改变思想市场》一书中，关注到了思想市场在21世纪如何在公共领域中摇旗呐喊，以及其中显著活跃的“热衷于传播挑衅性思想的平台、论坛和渠道数量爆炸式增长”：

《外交政策》杂志每年隆重推出的百名全球思想家名单，各种高端会议、演讲和论坛的兴起，使知识分子以过去难以想象的方式与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精英们相聚结交。各种“大观念”活动——TED年会、阿斯彭思想节(Aspen Ideas Festival)、梅肯研究院(the Milken Institute)全球会议，以及世界经济达沃斯论坛、博鳌亚洲论坛和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Valdai Discussion Club)等——风起云涌，往往邀请具有挑衅性新观点的思想家，他们更能够满足与会者的好奇心，也更能吸引媒体的关注。^[2]

刺猬与狐狸

公共知识分子(public intellectuals)与“思想领袖”(thought leaders)，他们都介入思想创造活动，但彼此的风格和目的相当不同。德瑞兹纳借用以赛亚·伯林的比喻说，公共知识分子是知道许多事情的“狐狸”，而思想领袖是专注于一件大事的“刺猬”。前者是批评家、悲观的怀疑论者，而后者是创造者、乐观的布道者。公共知识分子通常是受过良好学术训练的大学教授，他们崇尚专业学术标准，善于在众多议题上展开批评分析。而思想领袖充满自信地传播自己创造的新理论，他们能够以一个视角或一套系统思想来解释非常广阔的现象，并愿意影响和改变人们的观念。^[3]

公共知识分子对许多事物均有相当了解，能够指出知识骗子。思想领袖了解一个宏大的事物，相信他们的重要思想将会改变世界。借助于以赛亚·伯林关于狐狸与刺猬的比喻，德瑞兹纳表示现代思想产业对思想领袖这样的刺猬更为有利。这是因为“人们对新思想以及思考世界的活跃方式产生了强烈的需求，迫切期待具有开阔而明确理念的思想领袖，而不是在学理上纠缠细枝末节的公共知识分子。”^[4]

所谓的“刺猬”熟稔社交媒体传播技巧、有强烈价值观灌输诉求，他们的思想立场鲜明，标志性显著，是所谓有温度的思想；为形成传播效应，他们的言说则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特征，直指人心，人们往往忘记他们要表达什么，但是一定记得他们的标志性“概念”和“金句”。^[5]

思想产业的“思想”

在思想市场转变为思想产业运作的逻辑下，思想成为了一般商品，21世纪的公共领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庞大、更喧嚣、更有利可图。

比如德瑞兹纳表示，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都在争夺思想市场的注意力和影响力，但今日的经济学家比政治学家更加成功的原因就是强烈的共同信念，“经济学家之所以能够处于社科金字塔的顶端，是因为他们不会在公众面前表现得像公共知识分子，而是像思想领袖。经济学家们都坚信自由市场、自由贸易、最近流动和企业家精神能带来很多好处”。

我们时代的思想市场正在经历的也是这样一个转变：传统意义上的学者在思想市场化的浪潮下被相对边缘化，与之相对的是作为现代思想市场中活跃的公共知识分子正在成为新一代“思想领袖”并不断发声。

如果我们承认由新兴社交媒体、科技财阀所构建的现代思想市场是产业，那么以学术等级制为主导、囊括了学术出版商的传统学术市场更是一种产业。这绝非简单的封闭与开放之争，它是两套产业对主导地位的竞争。^[6]

问题在于，思想产业的未来不是思想的喧嚣、思想对话，而是思想的垄断、思想压制撕裂或遮掩撕裂。年轻的知识分子甘愿匍匐在学术生产体制之下，面向专业同行而背对社会与大众，学者退出公共思想舞台，让位于按照互联网时代的文化产业模式来组织与运营的当代思想的生产与传播模式。^[7]

Reference